个头不高,皮肤黝黑,一件穿了十几年的蓝黑色外套,胸前别着枚小小的党徽。
站在人群中,高德荣没一点“官架势”。当然,在独龙江乡,也没人把他当官看。在大家眼里,他是家人、亲人。
高德荣是独龙族的“领头人”。他先后担任过独龙江乡乡长、贡山县县长、怒江州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退休后,他仍不停歇,一直留在独龙江,带领乡民致富奔小康。人们喊他“老县长”。
“老县长”59岁,一生都离不开筑路——修筑通往大山外的公路,探寻群众致富的绿色发展之路,而他的做人做官之道,也成为路标,留在独龙江群众的心头。
筑一条路在山脊上,让乡民走出大山
“坐稳了,鬼门关到了!”
车窗外,漆黑一片。在司机姜师傅看来,夜色掩盖了恐惧,雨夜盘山,不见深渊:“右手边是山崖,左手边是峡谷,车子稍微偏半米,就是一车几命。”这是连接独龙江乡和贡山县城的唯一简易土石公路。
进出独龙江,先过鬼门关。在这条路上奔波次数最多的“老县长”高德荣,又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老县长”或许不会想这个问题。为了这条被称为“鬼门关”的简易土石路,他只身一人跑北京的国家有关部门,“围堵”了部长一个星期。
那还是上世纪90年代,高德荣刚当上贡山县县长。他知道“没有路,独龙江就永远落后”,发誓“要”不到路不回乡。他认个死理:这不是一个县一个乡的事情,这是关系一个民族的事情;独龙族是祖国56朵花中的一朵,独龙族发展不起来,会拖全国发展的后腿。
1999年9月,这条全长96公里的简易公路通车。虽然艰险无比,却已经比过去马帮踏出来的人马驿道好得太多。
深藏于云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一角的独龙江乡,北接青藏高原,西与缅甸毗邻,处处是高山深壑,去基层,到群众中,就只能每天行走在悬崖边。
“老县长”喜欢走乡入户,在这条“步步惊心”的路上,谁也不知道他来回跑了多少趟。但他“玩命”似的奔波,的确吓退了十多任司机。
安危无暇兼顾。如何让独龙江乡人民脱贫致富,才是“老县长”心头最急迫的事情。独龙江乡,是独龙族唯一的聚居地,乡里还有一些傈僳族、怒族同胞。由于大山阻隔,乡民长期与世隔绝,早已跟不上时代。“老县长”一家家一户户走访,一样一样地教他们,从最初的识字、使用货币、放弃渔猎,到现在的生态致富。
“现在有了‘整族推进,和全国一起实现全面小康’的目标,‘老县长’比以往更加急迫,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不停地跑村寨。”高德荣现在的司机肖建生,一位壮实的康巴汉子,跟了“老县长”两个年头,说道,“他天一亮就出门,天黑之前不会进家。”
记者深夜抵达“老县长”位于乡里的住处时,他刚从村里回来。火塘边,“老县长”一边给记者烤土豆一边说:“你们来早了,要是明年再来,隧道就修通了,路就没有那么凶险了。”
“老县长”提及的明年二月份竣工的高黎贡山隧道,也是他“要”来的。
2003年3月,全国人大十届一次会议,“老县长”第一次当上代表。他抓住机会,索性直接向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温家宝“伸手”:“总理,请给我们修条路,请来独龙寨做客。”
如果说目前这条简易的独龙江公路结束了中国最后一个民族不通公路的历史的话,那么包括高黎贡山隧道在内的独龙江公路改建工程,则将结束独龙江有史以来每年有一半时间大雪封山、与世隔绝的现状——
隧道直接从高黎贡山“腰窝”处穿山而过,从而把公路的最高海拔降低至3000米的雪线以下。
“隧道贯通后,独龙江的路修完了吗?”
“老县长”摇着头说,对于独龙江群众来说,最大的问题依然是路:“出行条件虽有改观,但依然严重落后。独龙江未来要建设4A级旅游风景区,现在的路况远远不能适应。”
筑一条路在山野中,坡上遍开“绿色银行”
“今年收了1400斤草果,算下来……”
“草果一斤三块四,算下来是四千七百多块。”
跟着“老县长”走村入户,一路上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指着漫山遍野中一小撮一小撮的新绿说,你看,那片是草果树,那片也是草果树。
宛如一个孩子,向外人展示自己最得意的画作。
在独龙江乡马库村独都小组,村民斯莲花家今年收获的23袋草果堵满了整个走廊,看得“老县长”咧开了嘴。斯莲花刚报完收成,他就已经把收入算了出来:“明年进入盛果期,你们还可以再多收入两三千块。”
斯莲花睁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惊喜。对于她以及独龙江乡的农民来说,这是个天文数字。
独龙族是“直过民族”。解放后,独龙族从原始社会末期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但由于交通不便,发展一直缓慢。直到三四年前,独龙江乡农民人均年纯收入还只有几百元。
十来年前,“老县长”开始探索发展特色产业的路子。经过几年的试种遴选,最终选择了适应当地地理条件,同时又具有较高经济价值的香料——草果。
在马库村,老百姓一直靠放养山羊维持生计。村民们被“老县长”描绘的增收梦打动,试种草果树,稍不留神连片的草果树就被山羊啃得精光,有些人气急之下把草果树连根拔起丢进炉灶。
这事让“老县长”急得团团转。老百姓不愿意种,就意味着放弃改变生活方式,也放弃了脱贫致富的路子。
烟抽了一整夜。
第二天天亮,他挨家挨户动员宣传,认真仔细地讲解,承诺教大家科学种植直到挂果,在村里一待就是一个星期。这下大伙儿终于安心了。
“计划一大堆,不如脚踏实地为群众办一件实事。当干部、当领导的如果不务实,指挥棒就会变成‘搅屎棍’。”、“老县长”说。
现在,草果已成为独龙族人的“绿色银行”。
筑一条路在人心头,让独龙族永不掉队
阿丽英今年读初三。记者见到她时,她刚从30多公里外的县城中学走回来,整整步行了7个多小时。阿丽英告诉记者,是高爷爷资助她一直读书,还鼓励她,考上大学走出大山。
“可是,既然山里不好,高爷爷为啥自己出去了还要回来?”阿丽英说的回来,指的是高德荣的两次“还乡”。
1975年,高德荣在怒江师范学校毕业后,被留校工作,并担任校团委书记。四年后,他作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选择——返回独龙江乡,成为巴坡完小的一名教师。
2006年2月,时任贡山县县长的高德荣,被选为怒江州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不过对于这个高升,他极不情愿。当年全国人代会期间,高德荣见到时任云南省委书记白恩培,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我离不开独龙江,不愿在州里当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我是人大代表,就要扎根在群众中间。辞职报告我已经递交了,请您尽快批一下。”
“他的两个选择我都很理解。”贡山县政协原主席赵学煌说,老高幼年家贫,知道独龙江人民生活的艰辛。回完小教书,是想提高乡亲们的文化素质,带领群众走出贫困;而向省委书记当面辞官,也是因为他一直心系独龙江,那里才是他的根和魂。
“老县长”自己也说,生活在群众中让人过得更充实,漂浮在官场上使人越来越浮躁。
而今,“老县长”的故事流传开来,成为独龙江群众、干部做人做官的榜样,心头的路标——
他心系群众,一心为民。“群众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是他最大的快乐。而为了这个快乐,他夙兴夜寐,和时间赛跑。
他务实勤奋,无私无畏。向有关部门要钱,向总理要路,这些在旁人看来“大胆”的行为,在他眼里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只想“为贫困山区少数民族发展进步多找点路子,多想点办法,让独龙族永不掉队”。
他清廉奉公,一身正气。领导安排他出国考察,被他当面回绝,“独龙江连省内其他贫困地区都比不了,去发达国家考察有什么意义?”
原标题:高德荣:“老县长”的“筑路”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