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来森
回乡下老家,早晨起床,甫一站立庭院中,即觉得眼前明晃晃的一阵亮。
举首望向对面人家的房屋,屋瓦上,竟铺了一沉薄薄的霜。青青白白的色泽,在这个早晨,异常鲜明。红瓦鼓起的棱檐,愈加映衬出霜的清冷和明净。霜如雪,洁白莹亮,刺人眼目。脆弱的晨阳照在屋瓦上,经了霜雪的反射,跳跃不已。橘黄的,仿佛无数的着了金妆的鸽子,扑愣愣地在那儿飞来飞去。
注视的时间久了,就觉得那霜,正从屋瓦上流淌下来。流下一阵阵清白,淌下一缕缕寒气。清白的事物,总给人一种素寒的感觉,早晨的清霜,更是如此。
抬头望天,天空是汪汪的蓝,一碧如洗。庭院,像一个镜框,把一方蓝天收在里面,镜框里的蓝天,深潭一般,湛湛的清明里,散漫着秋末的寒气。
看看庭院,院墙上爬满的扁豆蔓,叶片,被霜打成了黑褐色,容颜憔悴。只有那一串串尚未开败的扁豆花,尚还挺立。傲霜中,有一种挺拔的峻峭。红的红,白的白,扁豆花经霜不倒,晨阳灿灿地照着,色彩,反而愈加明丽。
一个人在庭院中站着,晨风吹拂,寒气弥漫。就觉得,秋末的意味愈加浓了。
出村不远,就是村口;村口之外,即是西山。
在村口,信步地走着,野外的寒气,阵阵扑面而来。村口的柴垛上,亦散着一些淡淡的霜。晨阳照在柴垛上,花哨得逼人眼目。一些麻雀在柴垛上跳来跳去,清霜溅起,阳光碎离,纷然似摊破的晨梦。麻雀唧唧喳喳的叫声,喧闹着这个霜晨的岑寂,反倒愈加让人感到落寞了。村口,很少有村人进出,偶有村人走过,也只是低着头,施施然,全无特别的气象。行人走过,地面上会留下浅浅的霜痕,霜痕寂寂,似一份难以实现的心许。年复一年,对于一场霜,村人久已习惯了。一场霜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场风霜一场寒,对于乡人来说,天寒了,也不过是多加层衣服而已。村子里,已很少有人家养鸡了,所以,也难得像从前那样,在村口柴垛旁,见到咕咕叫着的觅食的鸡婆。或许,会有一两条狗从村口走过,却没有汪汪的犬吠声,只是夹着尾巴匆匆而过。似乎一条狗也成了村庄的过客。
对望的西山上,霜,并不醒目,斑斑驳驳,离离地散着一种萧疏的情味。
远远望去,山,确是比夏日疏阔多了。大多数的树木,正在落叶。不经意间,一片树叶就落了下来。落叶很静,幽幽的,柔柔的。在这样的晨霜的早晨,看上去太过单薄,太过孤寂,不过,却也有些别样的情味,真真是有一种萧索无依的感觉。更多的时候,一枚落叶飘飘逸逸的降落,让人感受到的,则是一份成熟的潇洒和从容。若是乍然风起,就会有大片的树叶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天女散花一般,不同的色彩,异彩纷呈。落叶有情,它在演绎自己生命中最后的华美,只是,这种华美中,总难免存一份悲凉的滋味。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树叶都在凋落。我走近一片柿树林,柿树的叶子依然倔强地踞在枝头上。经霜打过,柿叶的边缘,都变成了暗红色,一种深沉的红,让人想到线装书里那些深远的岁月。还有深远岁月里,那一个个苍苍凉凉的日子。日子上,布满了岁月的青霜,每一页的阅读,都是一次清扫。
纵目远望,旷野一派疏朗。明净的山野,在这个早晨,寒意萧萧。
禁不住想到“霜晨寒”三个字。似乎,汉魏大唐的风,正刮着…… |